開場白

晚上十點,走在信義區的的街道上,六月的晚上,風輕輕的吹在臉上,很舒服。

下班以後,和女朋友約在這裡看了一場電影,吃了點東西之後,她說有點累了明天還要上班,想要早點回家休息。我陪她搭上公車以後,就點了根菸,在路旁坐了下來。

交往六年多了,從大四的時候交往到現在,她知道我想要一個人留下來靜一靜,享受自己的空間,所以也不會像小女孩一樣硬是要我陪著她,我就是喜歡她這一點。

或許等我存夠了買房子的頭期款,就可以準備結婚了,我打算生兩個小孩,所以動作要快一點。不然,等到她三十歲了,就算是高齡產婦了,對她和小孩都不好。

公司要派我去大陸兩年,當小主管,一個月多三萬塊。我還在考慮要不要過去。過去的話,頭期款很快就存到了,一回來就可以準備結婚。趁著還年輕,好像應該在工作上更努力一點往上爬,將來才不會後悔。可是分開兩年,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。快三十歲了,責任和壓力都變的如此的真實。

突然很想要找個朋友出來喝個酒,聊聊天。也許就是幾罐啤酒,就坐在公園的椅子上,吹著夏夜的微風,買點豬耳朵、豆乾什麼的,分享一下最近生活當中碰到的困難,談談我們共同認識的人,講一些下流的笑話,完全不需要用大腦。F因為沒有任何工作上的來往,所以在說話的時候不需要思考,保留什麼,甚麼話都可以說。說到無話可說的時候,也不會覺得尷尬,一起喝著啤酒,抽抽菸。她不用幫我解決任何現實上的困難,只要能夠懂我現在的感覺就好。我只需要一個完全的信任,和陪伴的感覺。

我拿出手機,電話簿從第一個按到最後一個,有兩百多個人,所以按了很久,菸都抽完了。所以又再點了一根菸,從最後一個再往前按到第一個。

還是不知道要打給哪一個人。

後來,我自己到便利商店買了酒和微波加熱的滷菜。走到附近的小公園去,自己和自己乾杯。我想到上一次和朋友真正開心的玩在一起,是什麼時候。是和一起進公司的同事嗎?怎麼可能。是和大學同學嗎?也不是,那個年紀其實大家都已經懂事已經學會保護自己了。應該是高中的的那一群好哥兒們吧。只有那時候不會隱藏自己的情感,想到什麼就做什麼,不會想到後果怎麼樣。可能就是因為沒有隱藏,大家都把自己最真實的情感和感覺拿出來相處吧,所以後來發生了很多那個年紀無法承受的事情。

如果有時光機器可以讓我回到過去度過一年,我一定會選擇那一年。
儘管那個時候我每天都在問自己,為什麼青春那麼苦澀。

那一年 我們都在青春裡掙扎

湯啟進

台灣的夏天悶得讓人無法忍受,雨要下不下的卡在空氣裡,滿是樹的校園隱藏著上千隻求偶的蟬咿呀咿呀的叫著。

我們就是要在這樣的時節裡衝刺課業,畢業,然後聯考。

讓人不爽的事物統統硬揉在一起,成了一大坨泥巴球包著所有老師與考生,眼睛被爛泥矇住,撥也撥不開,所以大家只能拚命盲目的衝,希望到最後衝破泥巴球時也順便衝到功成名就。

我茫然地看著台上老師,像是壞掉的留聲機般不斷重複播放著同樣的重點,同樣的考題,無限延音。

「三年一班,鄭希彥。」
「三年一班,湯啟進。」
「三年一班,林敬超。」
「二年五班,李曜行。」
「二年五班,林博助。」
「一年三班,謝志昇。」
「一年三班,黃正翰。」

教官的傳詔透過校園廣播清晰的傳出,回音塞滿了校園裡每個陰暗的角落。
不得不說,教官救了我,我上課上得快吐了。
我與我的狐群狗黨們,不乖也不壞,有點像是學校的疹子有點癢但也不到痛。
到教官室坐坐是家常便飯,反正天氣這麼熱有冷氣吹也不錯。
七個男生浩浩蕩蕩往教官室走去。
不過,遠看教官的臉色,好像剛剛有人逼她吃掉一坨大便。
情況不妙。

我們駝背地站在訓導處的門口,心裡想著裡面冷氣的溫度。

「統統給我站好!!」憤怒的聲音從小個子女教官的身體中爆裂出來。

聽她這口氣,想必那坨大便不太好吃。

「剛開學的時候,我是怎麼說的,你們沒事要來教官室聊天吹冷氣,我很歡迎。為什麼你們一定要在外面惹是生非,然後變成是我叫你們過來,我叫你們過來不會有好事啊。」

「報告教官,我們不過是一群熱血加油職棒的優秀青年,沒有惹是生非。」鄭希彥搞笑的,用軍人的方式立正站好,還敬了個禮。

「少跟我油嘴滑舌。」
「穿著制服跟別人打群架,都登上報紙了,不是惹是生非是什麼?你們這樣,不但丟你們爸媽的臉,還丟竹東高中的臉。」

我敢發誓,那場比賽的球員一定嗑了什麼,他們爛透了。
我說,他們爛透了。
好好一個決勝二壘安打,就這麼被搞砸了。

「好啦,教官,我們下次去球場的時候,穿實驗中學的制服啦。」阿彥開始用撒嬌的口氣。

教官白了阿彥一眼,可是兇勁少些。

「還搞笑啊,鄭希彥。」

「來,你們說,我該拿你們怎麼辦?」她將雙手叉在胸前,來來回回走著。

這個鄭希彥,對母的不管老少都有一套。
靠他,搞不好又能特赦。
可是——
我錯了。

放學後我們七個男生在學校後門的大榕樹下喇賽。
黃昏,橘黃的夕陽從樹葉空隙間落下,混在菸霧裡。

七個男生人手一根菸,或坐或站,聊些不著邊際的話。這是我們最愛做的事,悠悠哉哉,好像上課的目的就是為了放學後在榕樹下的這段時光。

「媽的,教官這次也太狠了吧,直接就記大過。」阿彥靠在樹下,吐了口菸說,淺咖啡色的頭髮隨性地亂翹,阿彥也不去梳理,一些淺淺的雀斑灑在他臉頰兩側。

阿彥長著一張令人嫉妒的臉,堅挺的鼻子,深邃的五官,活脫脫就是從外國雜誌內頁走出來的模特兒。

「記了就記了,不然怎麼辦。」超人散發著某種類似母性光輝的東西說。

他老是在安撫阿彥,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發覺。
我也跟著超人安撫阿彥,反正再一年就畢業了,小心一點就好。
畢業跟讀好書好像是件必須要完成的事。
我讀好了,但是之後呢……?
我還不知道。

「幹,第二個大過了。」博助將菸吸進肺裡,好像那口菸有五十公斤。

他永遠都有塊小烏雲黏在他頭頂上方不遠處,好像他們是打娘胎一起出來的。

「幹,第二個大過了。」黃正翰這個小胖學弟,嘲弄的複誦他的話。他老愛這樣作弄別人。

「完蛋了,要被退學了。」
「完蛋了,要被退學了。」
「你很煩欸,小學生喔。」
「你很煩欸,小學生喔。」
「靠。」博助有點生氣了。
「靠。」
「媽的,我雞雞很小。」
「唉唷!學長,這個說出來不好吧。」

除了博助,眾人一陣哄堂大笑。

尷尬的又吸了口菸,又直又毛燥的頭髮讓他此刻看起來更窘。
他皮膚細白,肩膀很窄,「壯」這個形容詞這輩子大概都不會用在他身上了,而且常常怕這個怕那個的。 

這時候阿彥女的朋友黃芸晴和她學妹從後門走出來,似乎是想和阿彥一起回家。

黃芸晴可算是我們竹東的校花。
小芸有雙漂亮的杏眼,很瘦很瘦,但卻有種病態的美感。
一頭及肩的烏黑長髮更增添了幾分神秘,和讓人打心底升起想照顧她的念頭。
鄭希彥,我兄弟,十八歲,功課不好,身高也還好,除此之外,還是個大帥哥。
光靠這點,就把我打趴在地上。

「阿彥,你今天要跟我一起回家嗎?」小芸手拿著樂器盒,睜著一雙大眼說。

「痾……我……應該不會吧!」阿彥看了看我。
我看了看他。
我們剛剛才約好待會要一起去廟口吃飯。

「噢……算了,隨便!」小芸撇嘴,又失望又有些生氣的瞪了阿彥一眼。

「齁∼好啦好啦∼妳今天先回去嘛∼好嗎?」阿彥拿出柔情攻勢。

阿彥常常把女朋友供在家裡,到處在外面泡妞,真的很懷疑,他到底交女朋友幹嘛,有些多此一舉,沒有女朋友,才能更肆無忌憚的亂搞,不是嗎?

但每次我問他,他總是擺副「孩子,你有天會懂得」的表情出來,拍拍我的背,什麼也不說。

老天,我真討厭他這樣。
我也想交女朋友。

我跟阿彥擠在廟口的小吃攤吃米粉,目不轉睛看著職棒的現場轉播,廖敏雄在緊張時刻打出了一支全壘打,主播興奮地高聲叫喊,電視機裡小小的廖敏雄舉著雙手繞著壘包跑回本壘,我們也開心地歡呼。

這時阿彥開口說:「喂,跟你講喔,廖敏雄有來過我家。」

「真的假的?」我差點成為死於貢丸之手第一人。
「真的啊。」阿彥自信滿滿。
「騙誰啊?他去你家幹嘛?」我有點不敢相信。

可是阿彥沒有答腔。
我正準備繼續追問時,叩機響了,應該是媽媽叫我回家吧。
看了一眼就把它按掉了。

「找我的吧?」阿彥猴急的說。
「幹,找我的啦,煩耶,你自己快去辦一支啦。」阿彥老是把我的號碼給別人,搞得我好像色情仲介。

「然後一天到晚被Call,才不要哩。」阿彥說完就自己跑去結帳了,唉……真是個花花公子。

吃完電視配飯,不抽一根菸就不算吃飽。

畢竟俗話也說,飯後一根菸,快樂似神仙。我可是打頭頂到腳底,再從腳底到頭頂回來,徹徹底底的贊同這句話。

兩個竹東高中的高三生,鄭希彥、湯啟進,名字、學號都大剌剌的繡在胸口,我們就這樣毫不避諱地,在城隍廟前的廣場抽菸。

在這裡出入的人很雜,什麼人都有,蹲在街邊刺著紅龍的流氓,帶孩子出來吃晚餐的父母,來拜拜的奶奶,還有放學後出來閒晃的高中生……。

有兩個穿著新竹女中制服的女學生從我們身旁經過,綁著馬尾的那個,大大的眼睛,皮膚嫩白,發育中的軀體被新竹女中的制服緊緊的包裹住,卻藏不住含苞待放的訊息。

就算交會只有短暫的幾秒鐘,憑我對阿彥的認識,我猜他的雷達早已牢牢鎖定住那個綁馬尾的女生。

果然——

「欸,等我一下。」阿彥瞇著眼,將那女孩從上到下用眼睛吞了下去,然後從容朝小吃攤走去。

透過人潮,我看見他們倆講了幾句後,女生就從書包裡拿出筆在阿彥的手上寫下了幾個數字,阿彥也趁機握住那女生的手,在她手上寫了幾個字後,像隻開屏的孔雀,驕傲的走回來了。

阿彥總是能輕易把到妹,這些女生簡直就像飛蛾撲火嘛,阿彥臉上就大大的寫著火坑這兩個字啊。

「你夠了沒啊?你的名聲夠糟了你知不知道?」基於很小很小的嫉妒,我忍不住訓了幾句。
「交朋友犯法啦?」阿彥扮著鬼臉。
「交朋友不犯法,跟未成年少女上床才是犯法。」真想挫挫這小子的銳氣。
「那是出自於愛,好不好?所以才叫做愛,你知道嗎,做愛。」他跟我抬槓。
「是啦,是啦,然後愛完就把人家甩掉啦。」
「處男嫉妒喔?」
「你媽啦!」這個鄭希彥還真是戳到我的痛處了。

這時,叩機又響。

「誰啊?誰啊?找我的吧!」
「你女朋友啦!」被戳到的痛處還在疼,所以沒好氣的回道。

每個禮拜我都會不定時去教黃芸晴數學,阿彥自己也去過幾次,可是他說她媽媽老是動不動就拿水果進去,害他什麼事都不能做,就懶得去了。

這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我這個超級好朋友肩上啦。

-摘自《九降風》原著小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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