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本書的編輯工作
即使現在回想起來,仍然覺得《請照顧我女兒》這本書的命運很曲折。二○○七年春天,櫻花開始綻放的某一天,成為這本書的起點。我接到了在福岡《西日本新聞》報社工作時的同事,山下宣之先生的電話。
「我有事想和妳談一談,妳還在公司嗎?」
「在啊,你過來吧。」
二十分鐘後,山下先生來到公司。
「有關於自費出版的問題,我朋友特列寧•晃子想出一本書,我想這件事還是拜託妳最合適,可不可以請妳幫忙?」
「沒問題啊。是怎樣的書?」
「說來話長……」
山下先生說,晃子曾經是他手下的網頁設計師,之後和俄羅斯人結了婚,他們的婚姻生活應該很美滿幸福。最近一直沒有聯絡,大家都以為她終於實現了夢想,去國外生活了。沒想到最近突然接到她的電話,因為很久沒有聯絡,所以山下先生嚇了一跳,但電話內容更令人震驚。
她哭著在電話中說:
「我才剛生下女兒,就發現脊髓出現了惡性腫瘤,醫生說我活不久了。我不想死,我想陪伴女兒長大,但既然已經走向死亡,我想寫一本書留給女兒。山下先生,你可以協助我出版嗎?如果可以,我希望由你幫我製作。」
山下先生在電話中回答她,他要考慮一天。
因為山下的父親也罹癌去世,曾經親眼目睹治療過程的痛苦。他父親是報社記者,在罹患癌症後,利用治療的空檔,寫下了很多文字,但最後仍然無法讓這些文字問世。以寫作為職業的父親也無法出版當年的紀錄,更何況是沒有寫作經驗的晃子,她能夠成功嗎?
因為有這樣的原委,所以他無法立刻點頭答應。
但是,思考了一晚上,山下先生決定接受晃子的拜託。因為晃子那句「為女兒而寫」的話,打動了他的心。山下先生的太太也剛生孩子,晃子身為母親的用心打動了他,他決定要助晃子一臂之力。
我公司的員工池田雪(皮諾可)剛好認識單身時代的晃子,晃子也記得池田,也看過池田寫的部落格,很喜歡她的文字品味,因此,在討論之後,決定由池田擔任晃子的責任編輯。
當時,池田已經懷孕,即將在八月分娩。據山下先生說,晃子用手寫的方式,寫下了給她女兒的話,應該很快就能集結成冊出版。山下先生應該希望這本書可以立刻問世。
2007.4.15 池田的部落格
今天搭西鐵電車到了久留米,在病房和特列寧•晃子討論。好久沒見到特列寧•晃子(就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晃子,結婚後改姓特列寧)了,差不多有七年沒見到她了。我做夢都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和她重逢。因為我們是舊識的關係,所以她決定由書肆侃侃房出版她寫給女兒的書,我今天來瞭解情況。我希望協助她寫好這本給她女兒柚莉寶貝的書。
但是,原本以為很快可以出版的預測落空了。出版時,經常會有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,認為可以輕鬆出版的書,通常都不輕鬆。
果然不出所料,在初校的階段,池田就發出了求救信號。
「晃子說,希望這本書能夠在書店賣,這樣的話,可能要花更多時間編輯。我的預產期快到了,最好換一個責任編輯。」
我得知這個消息後,立刻決定接手這本書的編輯工作。池田的擔心成真了,在她分娩的八月三日,書不僅還沒有出版,稿子也處於文字量不足,需要增加內容的狀態。
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國外生活
特列寧•晃子(得年三十六歲)出生於佐賀縣唐津市,九歲之前是獨生女。父母離異後,由母親獨力撫養她。據晃子的母親青山艷子女士說,她從小就很乖,只要拿一本書給她,她就會一個人乖乖地玩,不會吵大人。
不久之後,青山女士改嫁。繼父也很疼愛晃子,之後,她又有了一個年齡相差很多的妹妹,一家四口過著幸福的生活。他們曾經多次搬家,最後,他們在佐賀縣內風光明媚的虹之松原附近蓋了房子,一家搬進了新房子。他們家位在一片寧靜的住宅區,和虹之松原只隔了一條鐵路。晃子考進福岡的西南學院後,就搭JR筑肥線的電車通學。
當時,筑肥線在虹之松原站和唐津站之間,還有一個名叫和多田的小車站,她從和多田車站搭車,搭一個小時的電車到大學上課。晃子很喜歡每天穿過松林,經過海岸線的電車之旅。不久之後,晃子用打工存的錢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,開始獨立生活。她的個性很執著,一旦決定目標,就會朝向目標努力。她也很獨立,從來不尋求父母和他人的幫助。
晃子在大學就讀的是國際文化系,她用打工的錢買了電腦,開始上網。電腦和照相機都和世界連結,也是她實現目標的工具。她漸漸有了夢想,希望以後可以去國外旅行,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在國外生活。為了實現夢想,必須學好英文。於是,她每天聽英文會話的廣播。之後,她的朋友也都知道了她的夢想,都覺得她是一個「腳踏實地,願意為了目標刻苦努力的人」。
學英文後,她結識了特列寧•里奧涅德,兩人步入了禮堂,開始有了共同的夢想,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國外生活。
晃子和特列寧•里奧涅德交往六年,在二○○二年四月結婚。婚後,他們沒有立刻生孩子,但在晃子之後結婚的妹妹尚子懷孕後,晃子有點著急,最後終於順利懷孕。晃子在二○○五年七月發現自己懷孕,預產期是翌年五月。當時,晃子已經辭職,十月的時候,照理說已經進入了穩定期,但她腰痛的情況十分嚴重,每次去婦科產檢時都會問醫生,但醫生每次都告訴她:
「懷孕期間難免會腰痛。」
所以,她只能咬著牙忍耐。但是,有一天,她痛得無法走路,最後實在疼痛難耐,只好叫了救護車,在她平時去婦產科做產檢的綜合醫院檢查後,緊急動了手術。發現脊髓有腫瘤,腫瘤壓迫了神經,誘發了疼痛。當時判斷,只要切除腫瘤就可以改善。
但是。「很遺憾,是惡性腫瘤,之後要在大學附屬醫院的整形外科診治,同時準備分娩。」
之後的詳細治療情況都寫在《請照顧我女兒》中,晃子面臨了到底要以治療癌症為優先,還是分娩後再治療,甚至先放棄孩子的痛苦抉擇。如果在分娩後再治療,就無法阻止癌症繼續惡化,也因此會有生命危險。
最後,個性好強的晃子因為里奧涅德的一句「對不起,晃子,I want both.(妳和孩子我都要)」,決定生下孩子。
其他的家人和親朋好友都紛紛勸她:
「應該先治療疾病,孩子的事可以緩一緩,請妳優先治療癌症。」
但是,她沒有接受大家的勸說。
二○○六年二月六日,她選在自己生日那一天,生下了早產的女兒,為女兒取名為「柚莉亞」,在俄羅斯,這也是女生的名字。
生下女兒之後,晃子和疾病展開了漫長而痛苦的奮戰。生下女兒後,晃子希望「親手抱著柚莉亞,餵她喝母奶」,為此,她減少了止痛藥的服用劑量,坐在病床上擠母奶,也曾經坐著輪椅去新生兒加護病房看女兒。
最後,她只有兩次親手抱著女兒餵母乳的經驗,而且,女兒也不太願意喝。當她無力抱著女兒餵奶時,為了讓女兒喝到母乳,她還曾經請母親把母乳送去新生兒加護病房。
但是,嚴酷的現實讓晃子無暇沉浸於「初為人母的那種痛並快樂著的日子」,她必須立刻開始治療。
原本打算出院後,可以在家裡下廚做一些喜歡的料理,所以在家中的廚房裝了欄杆,但她出院時,已經無法抓著欄杆站立。原本希望「以後為柚莉亞做斷奶食品」,但她最後還是沒有等到那一天。
錄音帶中傳來晃子的聲音
晃子在努力寫書稿的同時,也拚命向醫生求助,所以寫稿的進度不如預期。於是,山下先生提議用錄音的方式「寫作」。
夜深人靜後,晃子在病房內對著錄音機說話。白天的緊張煙消雲散,從錄音中聽到了她的哀傷,感受到她的脆弱。
四月二十七日白天,尚子從晃子手中拿到錄音帶,開車送去山下先生的公司,打算把錄音帶交給他。
「不知道姊姊說了什麼。」
她隨手把錄音帶放進車子音響內,按下了開關。聽到晃子說話的聲音,她立刻倒吸了一口氣。她聽到了姊姊悲痛的吶喊,尚子不知所措,淚流滿面,無法繼續開車。
「媽媽哭了。真的很痛苦。今天哭了好幾次,現在仍然在哭。今天醫生告訴了媽媽病情,媽媽的情況很不樂觀。媽媽生了妳,生下妳這麼可愛的小貝比,小貝比絕對、絕對需要媽媽的陪伴,媽媽希望陪在妳身邊,教妳很多事,和妳說很多話……。
「但是,媽媽可能沒辦法陪妳一起長大了。命運為什麼要讓媽媽拋下妳?為什麼!媽媽不想死,不想死!」
尚子把車子停在路旁,哭了好一陣子。
晃子的身體情況一天比一天惡化,差不多那個時候,晃子和尚子在電話中聊了一個小時。
「尚子,柚莉亞以後要拜託妳了,里奧涅不瞭解女孩子的事,以後妳也要幫柚莉亞挑衣服。」
里奧涅德先生雖然瞭解晃子的病情,卻不願接受這個事實,晃子放棄交代他這些瑣事,拜託尚子教柚莉亞如何當一個女生。
2007.5.21 PM 5:00 T醫師的說明 尚子
放射線治療已經無法控制腫瘤的惡化。
醫生說,放射線治療還有七次就結束,如果要尋求醫療諮詢,或是去其他醫院治療,時間必須控制在三週以內。因為腰部腫瘤惡化速度很快,最多只能等三週。三週後,就要開始做化療,醫院方面將採取三種不同種類的化療方式,不知道有沒有效果。與其這樣,還不如出院在家休養,或許比住院化療更理想。
我問醫生,住院和回家哪一個比較好?醫生說,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,回家可以有各種刺激,有可能延長生命,希望我們做這方面的準備。母親問醫生,如果化療無效,還能活多久。醫生說,大約半年。
和姊姊在病房聊天時,她很關心我的小孩。姊姊得知我懷了第二胎,好像自己懷了孩子一樣高興。如果姊姊不能撐一年,就看不到我的第二個孩子……。我希望姊姊能看到。
2007.5.21 母
醫生向我們說明病情。「腦部的腫瘤變小,目前情況穩定,但並沒有根治,而且,放射線治療對腰部無效。接下來的七次放射線治療結束後,就要回家休息三週。如果要尋求醫療諮詢,可以利用這段期間去其他醫院。由於時間所剩不多,希望盡快開始化療。如果化療無效,就減少用藥量,回家中靜養,病人也會比較沒有遺憾……」
醫生說,晃子只剩下半年。這家醫院已經無能為力了,真的走投無路了嗎?尚子在晃子的要求下,向兩、三家醫院寄了電子郵件,希望那些醫院願意接受我們的拜託。剩下六個月,希望晃子能夠多活一天。到底該為她做什麼好?無論做什麼,都不可能沒有遺憾,心情都無法平靜,心中有太多的不捨。
當時,晃子的生命已經看到了盡頭。雖然透過尚子向其他醫院進行醫療諮詢,但都沒有得到令晃子滿意的答覆。
這時,我收到了山下聽打的稿子。
我完全不知道晃子所面臨的困境,帶著複雜的心情,接替池田,開始編輯這本書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