｜魚不要腳踏車｜

　　九月的南德，天氣已冷得像冬天。站在城市裡，從慕尼黑的市標聖母教堂望去，天邊一片彤紅，剛剛失戀的西蒙匆匆從書店走出來，抱著幾本新買來的書，很快地消失在市政府廣場前的人群中。

　　西蒙今年二十五歲，但是她已經很老了，雖然她才二十五歲。她是我所見過最好看的德國女人，也是最聰明及最愛讀書的德國女人。

　　西蒙喜歡穿迷你裙和長靴，當然她也有一雙好看的長腿，她在街上走時，不管什麼人都會看她，就像看一本書的精采封面，而西蒙的心很恍惚，雖然她知道她擁有可以召喚別人的魔法，但是她跟大多數人一樣偶爾感到空虛，更常常寂寞，她需要別的力量，她需要被一種想法喚醒，她需要愛。

　　西蒙三年前愛過一個人，那大概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，那時的她太年輕了，或許也不是因為年輕，或許她的肉體背叛了她，她的靈魂在那裡冷冷地看著，她當著男人面前和別的男人調情，她常常不回家，去和不同的男人睡覺。她徹底地傷了愛她的男人自尊，一天，他不愛她了，從那天起，她發現自己從來沒愛過任何人，除了他。

　　在明瞭愛情原來如此虛妄後，西蒙開始讀書，她的生活再沒有男人，只有書，她讀普魯斯特，迷上普魯斯特的寫作方式，普魯斯特的《追憶似水年華》讓她很悲傷，非常非常悲傷，普魯斯特是悲傷的，因為他也對愛情的本質感到絕望，但他的小說人物卻一次次投入無望的愛情深淵中，西蒙的心在深深嘆息後得到紓解。

　　西蒙的妹妹叫瑞貝卡，也長得很美，但卻很自卑，她和西蒙完全不一樣，十八歲那年認識一個作家，從此之後，她便失去自信，她也寫作，但她總是在模仿他，甚至將文稿請他改，請教他如何寫作，他幫助她，他甚至替她寫，但是瑞貝卡與自己過不去，她覺得她一生都跟不上男人的步伐，為了寫作，她開始酗酒，她的身材走了樣，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，一瓶接一瓶啤酒，她在房間裡踱步、抽菸，對自己房間的陳設不滿意，她幾乎每三天便改變家具的位置，她其實是對自己的生活不滿意，她逐漸和自己抗爭，她需要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，她需要和她崇拜的男人有所區隔，她需要分房獨睡，半年後，她的作家男人離開她，和一個一見鍾情的女人一起去南美。

　　瑞貝卡還是留在房間裡，她不再喝酒也不接電話，只讀書，一本接一本，她讀《戰爭與和平》和《安娜．卡列妮娜》，那兩本書救了她，她雖然痛苦，但已感到平靜，之後，她瘋狂愛上一個在監獄服刑的男人，在空間及時間的阻隔下，她的愛獲得解脫。

　　根據統計，百分之五十的女人喜歡讀犯罪偵探小說，其次才是歷史、文藝小說，再其次才是新女性小說。

　　西蒙的母親是一個冷漠、嚴肅的中年女性，她在中學教書，常在寒暑假和丈夫去旅行，他們喜歡北歐風情，也常去西班牙，西蒙的母親喜歡讀新女性小說，譬如Hosemunde Pilcher或Hera Lind，像著名的一本《魚不要腳踏車》（Fisch Onhe Farrad），描述一群離開男人的女性如何在共同獨立的生活中得到快樂，西蒙的母親也讀昆特．葛拉斯的《錫鼓》。

　　西蒙從來不把自己的事情告訴母親，她無法和母親溝通，雖然她試著親近母親，但母親的想法不一樣，她覺得母親從來沒愛過她，母親只愛她自己的丈夫。 西蒙有一個女朋友克麗斯汀，一個結了婚的德國女人，年紀約四十歲，先生事業有成，而她一直想生一個孩子卻不如願，所以很憂鬱，她每天在家讀書，像吃飯一樣把書讀下去，她只讀偵探小說，從Cornell Woolrich到Joseph Wanbaugh，甚至到Patricia Highsmith，無所不讀，一本《黑色的不在場證明》（Black Alibi）她便翻了好幾遍，克麗斯汀的丈夫不但在辦公室忙，在家時也忙，他忙的時候，克麗斯汀便把食物擺在門口，丈夫會端進書房，一邊吃一邊打電腦。克麗斯汀便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停地讀小說，有時必須熬夜地讀。

　　西蒙最近失戀的對象，是一個跟她一樣年紀的DJ，他從來不讀書，他從來不曾讀過任何一本書，西蒙說他們的關係只能維持在身體的需要，但她全心全意地愛他，而男人害怕讀書的女人，他總是以他的粗魯來吸引她的注意，他總是以拒絕來掩飾自己的無知，男人也愛過她，西蒙說，但男人以逃離的方式來愛她。 西蒙說，她一定會再重新讀一次普魯斯特。 （一九九六）

｜狂飆的一代來了｜

　　七月十四日下午，柏林布蘭登堡門前的廣場上約聚集了六十萬以上的年輕人，人群擠到廣場四通八達的大路上，四十輛遊行車上架著各兩萬瓦的音響，整個下午播放著科技音樂（Techno Music），來自德國各邦甚至歐洲各地的年輕人無不奇裝異服，個個沉浸在心臟幾乎無法負荷的超速音樂中狂舞。

　　這便是這幾年盛行的「愛的遊行」（Love Parade），由於宣稱遊行，又有眾多年輕人參與，盛況不亞於美國嬉皮時代的伍德斯托克（Woodstock）節，直追巴西嘉年華會，已成為本世紀末的招牌景觀。

　　一九八九年的同一天，本來一些人只想在柏林鬧區街上舉行音樂派對，便以「愛的遊行」名義向警察局登記遊行，一百五十多人持著「我們要愛、和平及蛋糕」的布條，其實只是公然在街頭上盡興飆舞。隔年，一樣的活動已有兩千人參加，到了去年已有三十萬人參加，儘管許多柏林居民積極抗議，「愛的遊行」已到了無「法」取消的地步。

　　其實，不但無法取消，政客也不敢得罪這一大批據說有好幾百萬的選民，他們是新的聲音，新的消費者，廣告公司緊釘著的目標群，他們是狂飆文化（Rave-Culture）的代言人，他們就是「狂飆」（Raver）的一代！連教堂都開始以科技音樂來為神的年輕信徒洗禮服務，德國的歌德學院都說，「狂飆文化」是德國目前對外最強大的文化輸出。德國的狂飆一代自辦報紙和自印書籍，自製流行服裝和電腦音樂，他們宣稱愛好和平，閱讀數位化電子報紙（Digital Newspaper），他們是經歷圍牆倒塌和見證德國統一的孩子，不願長大但卻已長大的孩子。

　　也有人預言，要不了多久，德國眾議院將很快出現「狂飆黨」，政見便是狂飆文化更普遍化。這些狂飆的年輕人究竟有何政治主張呢？在六八年，青年學生群集遊行，他們要求反資、反帝制及反戰的左派政治理想。將近三十年後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舉行「愛的遊行」，口號是「我們都是一家人」，要求愛與和平，或者要求的便是有權飆舞。仔細觀察，其中並沒有任何政治思想或主張，有的只是參加派對心態，抱持的不外好玩的心理，企圖在超高超速的巨大音樂中得到狂喜，其中更有大部分人以吸毒為手段，「愛的遊行」在短短幾年中，已成為最大的音樂及其附屬產品（流行服裝）和毒品的直銷市場。

　　而「狂飆文化」又是什麼？社會學家說，狂飆文化融合七○年代的嬉皮文化及八○年代的雅痞消費文化，也就是介於左派與右派的中間。基本上，狂飆文化沒有具體內容，因為沒有任何政治思想，因此強調狂喜狂樂，在巨大分貝的音樂狂舞中不必言語，其實明眼人都可以為這群狂飆者定義出這樣的口號：「閉上你的嘴巴，打開你的頭腦」或「做點什麼，做你自己」。但是，狂飆者自己不清楚，他們還無法替自己的思想歸類，而因無話可說，沒有東西可以表達，只能窮嚷愛與和平。狂飆文化沒有大腦，如同其音樂一般，一切電腦化，所有的音樂都是由電腦合成而來，而狂飆文化的理想性又雷同於烏托邦化的聯合國口號「世界一家」，如此不實際及空洞，更徹底地說，狂飆文化只是變相的金錢文化而已，而狂飆文化便是世紀末文化。

　　狂飆的一代來臨，享樂的一代也來臨了。 （一九九九）

｜沒「性」趣—無性族群的興起｜

　　威爾鋼到處買得到了，「Sex in the City」影集造成風潮，世界各地都有影迷收看，手機裡也常有撈女傳簡訊給你，網路上也可下載許多隨時可以上床的美女錄影，性生活如此重要，彷彿便是生活和消費的重心，但是同時，一個無性族也在這個時候興起，他們並非與社會隔隔不入，他們只是沒「性」趣。

　　這個族群宣稱為ASEXUAL。在歐洲美國及日本逐漸有普遍的傾向，使這類網站在網路擴增。他們不是同性戀也不是雙性戀，一樣會受異性吸引，但不想有性行為，大部份的人選擇過單身生活，少數結婚或者有男女關係，其中不乏在朋友與情人關係掙扎的例子。他們並非沒有性生活，這個族群對自慰相當習慣及坦然。 在美國所謂「艾莉世代」和歐洲「高爾夫世代」這些名詞出現後，意味的便是六八運動左派自由性思潮者已交棒給下一代了，他們的下一代卻對父母參與過的生活不見得有「性」趣。這個世代的人對傳統的愛情和婚姻並不嚮往，甚至排斥。他們認為，有愛固好，沒有還是一樣活下去，單身生活的品質反而更高，他們給自己的代號是阿米巴變形蟲，這些蟲可以和異性繁殖，也可以單性繁殖。

　　廿二歲的杰大衛在網路上成立AVEN（Asexuality Visibility and Education Network）論壇，每天都有數萬人瀏覽，杰大衛表示，他只想為那些對乳溝罩杯沒興趣的人成立網站，這些人會受異性吸引，但絕大部份並不是色情的部份，瀏覽該網站的人男女都有，年紀多半在卅歲左右，甚至更小，因對色情沒有興趣，反而交談內容更深。杰大衛說，很多人屬於這個族群，只是自己還不清楚。他準備要把「ASEXUAL」這個字註冊商標，正式與異性戀、同性戀或雙性戀等字排名並立。

　　法國著名作家胡耶勒貝克幾年前便出書批判六八運動，他認為，六八運動自由過度的性行為帶來的便是下一代的反撲，性已在今日的社會裡塑造新階級觀念，有人要的話每天可以和不同的對象上床，有人終其一生只能自慰，而性的消費無所不在，性的誘惑令人疲乏。

　　柏林大學性研究學者約哈辛鮑姆針對這流行現象表示，無性族產生的原因其實仍不明，社會學家開始注意這個潮流，已開始有學術研究正在進行，他認為，無性族反對傳統婚姻和家庭生活，可能與反抗社會秩序的心理情緒相關，也可能是九○年代愛滋病恐慌所留下的後遺症，「但這並不是病態，也不是無能，」鮑姆認為，無性族的生活並不辛苦，不少人自得其樂。

　　鮑姆表示，性生活的重要性往往在現代人的生活裡過分受強調，電影或電視的有關性的內容總是以激情為主，事實上和現實生活也有出入，另外，性研究學者表示，很多人認為性生活重要，是因為他們藉由性行為表達平常不太容易表達的情感，或者擴大自我感覺和認同，有人借此得到肯定，當然也不排除大部份人在其中得到的快感和樂趣。無性族認為，性生並不那麼重要，且也不是非假借他人不可。

　　目前網路上有許多無性族群的網站，除了www.asexuality.org外，在日本也有www.asexual-japan.net。 （二○○五）